在我们的生活里,广泛存在着一种老大姐式的人物,四川话叫老嬢嬢。
她们也许文化程度不高,甚至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却具备某种独到的生存智慧,说话办事精明而又通透。尤其是论及人情练达,更是遥遥领先那些所谓的知识分子。
在《潜伏》里,在天津站这个单位,站长的太太梅姐就是这样一位老大姐。
现在的状况是,梅姐日益受到观众朋友们的喜爱,只要她一出场,弹幕就会飞来四个字:人间清醒。这四字已经成为她的专属标签。
为什么说站长太太活出了一种人间清醒呢?
我们复习下她的台词就知道,如果说站长是金句之王,那梅姐也不遑多让。她有一种本事,能用最简单粗暴的语言,道出事物的本质。
比如,什么叫资本?梅姐对翠萍讲,你家余则成还年轻,应该趁年轻多捞一点资本。翠萍不明白,瞪着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问,资本是什么啊。站长太太说,哎呀傻妹子:
资本就是真金白银啊。
老大姐们有个共同特点,非常喜欢输出,嘴巴从来不会闲着。但凡她喜欢哪个妹子,就十分乐意扮演她们的成长导师,手把手教、亲自传帮带,将自己的人生经验倾囊相授。
都教些什么呢?就拿翠萍最关注的野女人问题,自家男人要是找了野女人该怎么办?为了传授这项经验,梅姐不惜自曝家丑,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诫翠萍,不要闹:
不闹就不会休,闹了就危险。
梅姐这样的老大姐,天生自带热炕头功能,哪怕离心离德的两口子,她们都能把人强行摁进被窝里,不问对错,凑活着过。孩子都这么大了嘛!
梅姐说话不讲究政治正确,哪怕是虎狼之词,也没羞没臊。
一个广为人知的事实是,社会对老大姐的包容度是极高的。 老大姐经历的风波多,见识的事情广,脸面和她们的生命力一样厚,他人一般不敢反驳。
因此有一句话叫,老话还要老东西讲。
梅姐这个角色之所以让人感到鲜活,就在于她很写实,有着极强的代表性。这个角色代表着一类人,哪一类呢?那些一辈子沉浸在潜规则、研究潜规则,把潜规则吃得透透的一类人。
众所周知,人类社会与动物世界的一项重大区别,就是人类不光有明规则,还有各式各样的潜规则。
明规则能写在书里,不难明白;而潜规则藏在人心,很难吃透。
可梅姐不光吃透了,还能够哈哈大笑地把潜规则摆上桌面来。
好比说,贪污受贿搞来的东西怎么变现,这属于潜规则吧。有一天,翠萍想把实物换成金条,梅姐一听就来了精神,妹子你算问对人了,郭旅长的太太可懂黑市了,我马上打个call让她来跟你说。
翠萍也成长了,知道财不外露、人多眼杂,害怕人家“会不会觉得我们家则成太能捞啊”。
财不外露是明规则,地球人都知道。但梅姐毕竟道高一尺,她一听又乐了,然后便是成长导师附体:
傻妹子,谁不知道谁啊。不为了这点家当,谁上瘾去当官啊?
因为看透,所以明白。
梅姐不遮盖不掩饰,敢于把那点潜规则当成明规则一样宣之于口。
她一个“贼婆”丝毫不隐藏偷感,自得其乐、反以为荣。这是她这个角色的独特“魅力”所在。
我在翠萍那篇文章里讲过,翠萍的特点是不困惑, 散发着从土地和战斗中带出来的质朴浓香,有着极强的精神内核,对信仰可谓坚定不移。
而作为“博物馆双子星”之一的站长太太,她对自己的那一套理论也是坚定的不移的。
这套理论的最重要信徒是谁呢?不是翠萍,而是站长呀。
吴敬中从站长到董事长、从擅权到爱钱的转变,是被自己的老婆不断推着走的。梅姐对站长的每一次谈话,都是一次思想洗礼,主题只有一个,老吴啊我劝你还是清醒一点:
什么捐躯、献身,那都是口号。现在流行的话是享清福。
枕边风是世界上最有威力的一种风。
更何况在站长太太的风里,还尽是财富的味道。虽然你看不出站长和太太之间有多少爱情,但是,他们有很多钱财啊。
对金钱的共同追求,把他们紧紧拴在一起。从某种程度上说,梅姐就是站长内心的嘴替,释放出了他心中久困的那头猛虎。老吴啊,那些人都在大把大把敛财,你还在这里忙着抓刺客:
说来好滑鸡的。
看到没,梅姐对自己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毫不怀疑的。
人间清醒的人,从来不会怀疑人间,更不说人间不值得。
就像梅姐,她恐怕会认为人间太值得。当然,前提是真金白银,价钱给够,捞够了赶紧溜。
活得清醒明白是一种难得的状态,许多人孜孜以求却总是迷迷糊糊,可梅姐为什么得来那么容易呢?
有一种通向人间清醒的路径其实非常简单,就是两句话:身上的负担足够轻,脑子的想法足够少。
你们看梅姐,她是《潜伏》的主要人物里唯一不用上班、没被赋予硬性任务的。
人一旦脱离了打卡上班,拥有了充分的闲暇之后,身心都会变得活跃起来。
梅姐不上班,但忙得很叻。她上广州、去上海,打麻将、做旗袍,既知道马来亚的土地价格,也包打听陈纳德同款轿车值多少钱。她混迹太太圈,知道这个局长在哪里发家,谁的家当快顶上战区司令。
梅姐是特务的太太,她从事着另一种意义的情报工作。谁说不工作就没有价值?梅姐老早就告诉你:信息就是最大的价值。
老阿姨们就是干这个的!
在局势瞬息万变,老吴踩着红线搞贪污,老余两口子心惊胆战弄情报的时候,梅姐却披肩一挂,沙发上一躺,松弛感拉满。
要想活得清醒,先要过得松弛。
另一方面呢,成就她这种清醒的,就是她并没有想太多。
她不像站长,既爱钱又要脸,时不时还记挂着老军统的体面;她也不像李涯,既焦虑个人命运,还时不时操心党国的命运。
梅姐的爱好和观念,她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有着惊人的统一,都统一到钱上面去了。
她不光爱钱,而且可以用钱解释一些复杂的事情。大家记得这段不,有一天翠萍跟她在一起聊天,翠萍问梅姐,两党为什么要打仗啊?梅姐吃了一个橘子,大手一挥:
还不是为了钱。
这是什么逆天暴论啊!
梅姐从来没有说自己有个什么追求,我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她的追求很简单,就是物化和量化的。如果说硬要成为一个什么,那就是做个“神通广大的老妇人”。
有了这个核心目标,她别的都可以不管,只要紧紧抓住站长这个核心人物就可以了。
说到这里就有个问题,梅姐为什么喜欢翠萍,而讨厌马奎的老婆陈桃花呀?真的只是因为,她要把一个上海点心说出八个好处吗?显然不是的。
因为陈桃花太嗲,有撩人的可能性。
就说迎接天津站家眷的那场饭局,陈桃花端起酒杯,就对站长一通吹捧,吹得站长笑颜如花,旁边站长太太的脸,已经垮下十八层楼了。梁子在这里就结下了。
而翠萍属于是“丑妇家中宝”,对梅姐没有威胁,再加上出身相近,“同属正妻”,梅姐自然照顾有加。
一个人不会跟另一个人平白无故地站在同一战线,除非他们立场一致、利益相关。
梅姐对翠萍的关心,也包括一个正妻对另一个正妻的关心。她为什么那么在意翠萍有没有孩子?在老大姐的观念里,孩子不就是一个女人地位的保障吗?
余则成说,天津这个地方还是太复杂了。
不过对梅姐而言,她能活出人间清醒,是因为她面对的局面太简单了,就是两件事:一个是金子,一个是精子。
只要抓住了这两件事,她跟站长之间的关系就是牢固的。站长虽然连前列腺都造反,但归根结底,他在意的不也是这两件事吗?
这两口子可以说是我国戏剧史上,既典型又独特的一对“贼公贼婆”的形象,一定可以载入史册的那种。
在全剧的末尾,站长与太太即将分别之时,两人同步流露出一种难舍难分的感情出来,这为他们的关系画上一个微妙的注脚。
梅姐是人间清醒,可彼时即将换了人间。他们的耳畔炮声隆隆,解放军已经兵临天津城下。
哦对了,那应该是刘亚楼攻城的炮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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