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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寂寞

文/龚农

在无边的青纱帐唯一让出的这条小径上，我漫不经心地踱步，但纯净的清香反而让人愈发清醒，估计这样走下去，半日里会看不到一家房舍，也难遇见另一群像我这样悠闲的路人。

仿佛误闯一个陌生而熟悉的秘境，几番确认身处何时何地，以及海拔高度。寂寞挟带惶惑，始终挥之不去，希望尽快走到小径的尽头，或者把沉闷的心绪交给朗晴快快蒸发。

夏日里的方斗坪倒是一点不寂寞。

阳光又明亮又热烈，在这样的阳光之下，玉米地垄旁那棵百年核桃树，连荫影都是清晰而强烈的。坝子四周的丛林深密，泛出热烈的绿浪，但无林涛作响。又亮又浅的河水被夹在开满野棉花的河滩间流淌，晶莹的水花碎碎的，躲躲闪闪在光滑的大石包背后，像是少女心底的秘密在流淌，并不需要人知晓这个秘密，充满了沉静的旋律。

这里的阳光虽不像高原的那么干硬，如芒刺背，但我知道还是不要轻易冒犯强烈的紫外线为好，于是加快了脚步。

还好，溪边的一家房舍迎接了颇感劳顿的我。石墙瓦板屋，方斗坪最常见的民居风格，规则的瓦板石片在阳光下泛出五彩的花纹。周老汉端出长条木凳放在凹凸不平且窄窄的阶沿上，热情地招呼“到屋坐，稀客，稀客！”刚从县城打工回家的小周，忙不迭地在屋里翻箱倒柜，找来一堆果蔬捧到我手里，全是核桃、向日葵之类山货。然后，小伙子站在一旁，用手指简单梳理了他头上有些凌乱的头发，似乎想尽快把礼貌的一面整理出来。

他凑近我征询地问，“烧几根嫩苞谷吃怎样？”此话正中我意，可没等回答，他便钻进了玉米林里，犹如变魔术一般，胸前搂着一堆苞谷回来。在火塘里的木炭灰烬烤炙下，玉米粒儿变得焦黄，爆开小口，散发出清香的气息，引得喉咙里馋涎直冒。

斜射的阳光不放过每一个角落，透过院坝的梨树投射下大大小小的斑驳影绰，把脚背烘得暖暖的，包谷粒的熟香开始蔓延到全身。此时，我该说句感谢的话才是，然而却说不出半个字来，羞愧感瞬间袭击了我的心，因为我刚才冒出了一丝不该有的想法，以为他们是因为平素过于寂寞，似乎是到访者给他们带来了活跃气氛，所以热情有加。

那一刻，我甚感自惭形秽。

内心有些寂寥的我，此时真希望早点走出这寂静无涯的青纱帐，或者迎面遇见一位扛锄头的农人也行，哪怕是听到几声憎恨我这个误闯者的犬吠也好。

我将目光投向深处的那些地方，对面山上的森林和群山优雅地扭曲着，天空依然不变地呈现梦幻般的蓝色，云彩自由地舒卷。由于通透性好，远处细长的山径上，看到一个小点从山谷深处恍恍惚惚钻了出来，很快向我驶来，越来越近，那个骑摩托的小伙子，还搭载了一位披长发的姑娘，后来像是对我挥了挥手，又轰隆隆地从身边驶过，没有扬起半粒尘土，接着消失在远方的山谷，留下又一阵空旷的寂静。

村道旁边的一个大石包上，几个孩子平躺着在沐日光浴。最后一抹夕光快要离开他们的身体，不知道他们在这里躺了多长时间，也许是石头留下的余温使人不舍。我觉得这里的孩子也太不珍惜时间了，即使是在课余，也不该如此抛掷时光，不过倒很欣赏这种慢生活的状态，毫无羁绊的心灵舒曼，跟自由飘逸的云彩倒是十分契合。我驻足仰视着这道剪影般的景致，叫了几声让他们站起身来给我拍照。一群男女孩童闻声即起，仿佛懂得我的意图，身姿随意，笑容惬意，毫无半点做作忸怩。深邃的蓝空下，定格了欲飘欲飞的自由身影。

周遭都是自由的空气，自由的草叶，自由的山雀，自由的生活。

让我顿生皈依感的炊烟，终于在山谷袅袅升起。夕阳快要没入黛色的大筐里，但我的心底依旧是一泓透亮的光芒。方斗坪的夜色，那不是另一场寂寞登场，织娘们低吟浅唱，倾诉着一个多情而绵长的故事，那故事的主题是：自由，明亮，空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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