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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6-23 17:3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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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名字叫兰

文/刘云霞

与兰是小学同学。那时的农村结构模式是公社、大队、生产队,人际交往的范围、距离和深度是依赖于这个结构的。一个大队一个小学,学校里除了正式的班级群体,还有以生长队为边界的非正式组织。哪些是一队的,二队的又是哪些,三队、四队的各自抱团聚,类似于而今大学里的同乡会。

校园以外,一个班级里同一个生产队的聚在一起疯闹的机会多一些。况且年龄越小,交际圈子又受性别、成绩等因素影响,在那个范围内还要被裁剪压缩。尽管我与兰两家相聚不过一华里,因我们处于两个生产队地域的交界处,我是一队,兰是六队,我们的关系真的算不上很热络。只是经常跟随大人一起沿着泥石公路去镇上赶场,路过一排灰扑扑的土墙房子,同样灰扑扑的房顶上覆着随风乱蹦的稻草,我会知道那是兰的家。她家堂屋是两扇年久失修颜色发黑的木板门。当有人开门从屋里出来时,从几十米远的马路边也能听到破旧的转轴发出的嘎吱声响。从公路边望进门里去,黑洞洞的,一黑到底,什么也看不清。

她家没有装电灯。整个农庆村七个生产队几百近千户人家,她家是唯一一户没有装电灯的。

兰是我本家,论年龄,她比我略长。知道她家没有电灯的时候,我都快小学毕业了。在我三年级的时候,我们家就装上电灯了。记得我们生产队有了电灯以后,集体购置了四台依赖室外天线才能接收信号的黑白电视机,分别安放在熊家堡、张家园、罗家湾、桥坡头几个大湾子里大户人家的高大亮堂的堂屋里。每到傍晚,这些人家里热闹非凡,男女老少挤挤攘攘,为的就是那个稀奇和眼界。除了本生产队的,外生产队的都吸引来了。人太多了,没有哪家堂屋能坐得下。以至于每到太阳下山,这些人家就开始张罗,往院坝里牵电线,搬移电视机,安放长凳子短椅子。一直要到每个频道都“晚安”了,屏幕上闪现出层层雪花,人们才会依依不舍地陆续散去。

因那四台电视机,我们一队是农庆大队七个生产队里最受人羡慕的。我已经读小学高年级了,同学间开始有了窃窃私语。在因生长在一队获得优越感的同时,我还在此时知道了兰的家境。她有两个双胞胎弟弟。她妈妈有病。他们家穷得装不起电灯。

成绩的稳定优秀也增加了我的优越感。与我被全校老师宠爱不同,兰的成绩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在课堂里极少被点到名。她经常穿着不合身的衣裤鞋子,逢六一、元旦等登台表演自然也轮不到她。很多人都有绰号有雅名,她没有。同学间的小小使坏与恶作剧也不会找上她。大家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怯怯地站在人群最边上。如果有人瞥一眼,她会扭捏会腼腆。小学六年,她是一个被忽视的存在,几乎等同于被边缘化。我想不起她坐在哪一排,甚至经常盘算她是否跟我一起毕业。

兰很自卑。那时的农村没有几人不自卑。那时的自卑缘于贫穷与狭隘的见识。那时候的我不懂得自卑,成绩的优越掩盖了我的自卑。兰是贫穷与怯懦的自卑。

就这样,小学毕业,在家里人经过矛盾、纠结与抉择,在外人嫉妒与艳羡的目光中,我凭借优异的成绩进入了少数人能进的比公社高一级的区里最好的中学读书,与小学同学渐行渐远了。兰与大多数同学一起进入了公社的义务教育学校。初中三年,我勤奋学习,成绩突飞猛进,在小鲤鱼游弋的中学校园里声名鹊起,再一次被家人寄予厚望,也深得全校老师的格外怜惜。只是,每月一次归宿假,因舍不得两块钱的车费,我总是在星期六下午步行二十几里路回家,星期天下午再步行二十几里路赶到学校。这样,每月有两次机会路过兰家门口。每一次,扭头往那排灰色茅屋里张望,黑黢黢的门洞里依旧什么也看不见。有一次,兰刚好闪出门来,拴着补疤补酱的围裙背着背篼提着割草刀准备上坡。我叫她,她怯怯看着我,像以前站在人群外一样的怯怯。我们公社叫梁家公社,公社的学校叫梁家中学。梁家中学没有住校生,在那里读书的同学每天回家要帮衬大人劳作,基本算是半耕半读。那是我们难得的一次交集。兰家依然没有装电灯。

初中三年一晃而过。那个暑假,不负众望,我以备受瞩目的成绩被中师录取,红榜、广播、口口相传,一时荣耀封神,我成了村里励志的传奇。此时的公社、大队与生产队已经更名为乡、村、社,农庆大队叫农庆村,我所在的一队叫一社,兰的六队叫六社。尽管地域边界亘古不变,以前一个大队只有一个供销油盐酱醋的商店,伴随风起云涌的乡村杂货店的兴起,人与人却因自然越界而交往频繁了。

那个暑假,像衍生出来环抱岩石再扎根泥土的根,在梁家中学毕业即将失学的兰鼓起勇气战胜怯懦找我帮忙。

她想复读,找我出主意。我自恃是母校的宠儿骄子,自作主张写了一封推荐信寄到学校教导处。老实说,我的字写得很丑,不知道当时的学校领导们看到我拙劣的笔迹,他们会是怎样的一种啼笑皆非。但是那封信我写得志得意满。兰有没有想过别的办法我也不清楚,后来她如愿去了龙门中学复读。

中师第一学期那个寒假,兰请我去吃饭。我第一次走进她家。堂屋里有一架布满了密密麻麻黑斑的旧风车和一张旧方木桌。一侧的里屋挤着三张木架子床和一个木柜子,另一侧就是厨房。兰在灶房里又切菜又烧火,像个能干的女主人一样忙忙碌碌。她爸笑呵呵地在编竹篾,她妈顶着乱蓬蓬的头发走来走去。

她家依然没有装上电灯。一碗蒸蛋花,一碗汤圆丸子炒腊肉,一碗凉拌萝卜丝,一盆水煮菜叶子,不多的几碗菜占据了桌子的正中央。煤油灯摆放在堂屋角落的风车角上,昏暗的光线闪闪烁烁,摇摇摆摆。

老实说,能够唤起味蕾深刻记忆的食物着实不多。兰那晚做的汤圆丸子炒腊肉却让我一辈子难忘记,任何时候想起都会淌口水。丸子不大,每一个都包了芝麻糖芯子,每咬一口都是满嘴流油,外酥内软,又甜又糯又脆。兰确实很能干,是我通过那道菜下的结论。

​半年以后,兰考上了一个成人中专。尽管她很努力,复读的结果并不理想,前些年的基础不牢固,也在情理之中。

再后来,与兰鲜有见面。又一个寒假,在桥坡头的公路边碰见她妈妈,依旧乱蓬蓬的头发,一脸忧伤。我问她兰的情况。她告诉我兰在从学校返家途中被人掠夺,时间、地点、人物、细节,说得有鼻子有眼。问她知道是哪些坏人,她说当然知道。我触目惊心,义愤填膺,连声叹息,边安慰她,还给她出主意向派出所报警,难得的一次体现侠女豪情。她满面愁容向我道谢。

毕竟是这么大的事,我不谙世事的肩膀扛不起。第二天,我把从兰的妈妈那里得来的一切告诉邻居大婶,为兰求得援力。岂料我话还没说完,大婶哈哈大笑:“疯子的打胡乱说你也信?她是疯子你不知道吗?”

怎么,兰的妈妈是疯子?我竟然对疯人疯语一本正经,我羞得面红耳赤。难怪,以前见过兰找草药,听人说她找药是给她妈妈治病。相隔那么近,我竟然不知道,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她妈妈是季节性发作的疯病。

不过,一想到兰做的汤圆丸子炒腊肉,就满牙缝里流淌着被热油熔化的芝麻糖汁。由此,我固执地认定,只要妈妈在,即便家里穷得照不起电灯,即便是会打胡乱说的疯妈妈,孩子也是幸福的。幸福的孩子是有爱、有光、有方向、有目标的。

中师毕业那年,听说兰家终于装上电灯了。大致的情况是她向那所成人学校校长请求允许她一对双胞胎弟弟进校读书。校长由此得知了他们家的情况,钦佩与兰的勇气与担当,由学校出面解决了他们家的用电问题。这件事一度在农庆村被传为佳话,轰动效应不亚于之前我考上了中师。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与兰没有相沿成袭的亲密无间,冥冥之中,却有某种无形的力量把我与她牵连。我们都很努力,相信读书会改变命运,懂得要向上生长,必先向下扎根。

中师毕业以后我当了老师。一年以后,听说兰也当了老师,被她就读的那所成人中专学校留用了。她的两个弟弟成了她的学生。

得知这个消息,我很敬佩她,也由衷为她感到高兴。

之后,由不得我打听与否,回一次农庆村总能得到兰的消息:兰辞职了。兰与恋爱多年的男友分手了。兰只身去了北京。兰的两个弟弟也追随她去了北京。近年,兰在老家修了一栋大别墅……总之,不向命运屈服的兰就是农庆村了不起的传奇。

再见兰是几年前的事,是在北京,我带学生参加社会实践活动,试着给她发了信息。我们住在西城的一个宾馆。她开着一辆商务车,从东城穿过一个北京城赶来见我。她载着我去奥运村吃日式料理。她说她当初到北京就为了一个月能挣一千元工资。她在餐馆帮过厨,在天安门卖过凉面,开过滴滴,后来做医药代理,越做越顺,缺帮手,两个弟弟也到北京了。她有很多固定的客户。她说农村走出来的人为人实诚,吃得苦,客户们相信眼缘,信赖她。

说到她的弟弟们,兰一脸骄傲:“我做得最正确的就是让他们读了书。”

兰的爸爸病逝多年了。那是兰的遗憾,认为最苦的时候都过去了,赶上最好的时代,老爸却不在了。唯一的安慰是在她老爸有生之年,到底还住了两年她修的大房子。她的妈妈病情控制得好,在北京与他们姐弟仨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最近获悉,兰的儿子考上了香港中文大学。

2022年8月,60余年来极端连晴高温,高温引燃的频发的山火,形势严峻的旱情,集中挑战着重庆。兰每天关注着央视、人民日报、重庆日报、上游新闻、晚报、华龙网……很多新闻、短视频,看着家乡人勠力同心战干旱、战火魔,向我转来2000块钱,并发来信息:

“云霞,此次家乡山火此起彼伏,辛苦奔赴一线的战士了,也辛苦志愿者了!每天刷朋友圈刷到山火的消息就很揪心,在相距一千八百公里之外的北京干着急。家乡有难,加我一个,一起扛。由于自身身体原因,刚做完一个小手术半个月,只能躺在沙发上帮忙转发一下相关消息。刚看你朋友圈有物资需求的消息,我想在网上买一些头灯寄过去,不知道寄给谁?或者我转点钱给你,你帮忙转交主负责人买一下物资也可,你看哪种方式合适?山火无情,作为家乡人一员,也想略尽绵薄之力,就是得麻烦你了。这笔钱可以买100盏头灯,还可以买一些冰块,你帮忙联系一下。费心了,谢谢云霞!”

我感动得流下了眼泪。这就是兰,我的小学同学,一个家里曾经照不起电灯的农庆村人。她是兰,一种在帅乡沟沟岭岭随处可见的气质刚毅的花。深谷幽兰花自香。她有一种隐忍不发的力量。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动摇,不逃离。

(原文刊发于《散文百家》2024年第8期)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编辑:朱阳夏    责编:陈泰湧     审核:冯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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