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的回音
文/杨永平
每天清晨,最早醒来的是一只白的透亮的大白鹅和三只灰麻麻的鸭子。它们的叫声有力透纸背的穿透力,仿佛一夜沉睡后醒来的山鹰,要把最美的歌声唱给还在熟睡中的人,把夜晚还给夜晚,把白天还给它们的自由。觅食和歌唱、追逐和嬉戏才是它们一天中的乐事。
羊是安静的,这种静,近似于山谷里无望的回声。它们整夜整夜地咀嚼,即使闭上眼睛也没忘记。它们要把一天的所有心思都用这种方式来回味。那些忧愁的、孤独的和群羊斗殴打架的争风吃醋,但记得快,忘得也快。
羊的住处是主人精心打造的近3米高的一个“小阁楼”,下宽上窄,但足可以让它们高枕无忧。“阁楼”临水而居,有风穿楼过。“小阁楼”里到底住了多少只羊,我问过主人,他说最多时有70多只羊。这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各种颜色都有,大小不一。
羊的主人是一对比羊还憨厚朴实的老年夫妻。他们不懂穿衣搭配,更不懂环佩叮当,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日日更新,也不需要懂这些与他们无关的事物,他们只关心每日用玉米加土豆或红薯给羊们加餐,像饲养肥猪一样饲养羊。这样的过程会耗去主人一小半天的时间。吃饱了的羊们会更加安静地躺在“小阁楼”里闭上眼睛养神、打坐、或做梦,连咀嚼和呼吸都带有节奏性或跳跃性。羊们的养尊处优也会加速膘肥体壮,连皮毛都像是从水里打捞起来一样,丝滑般柔顺、光亮,充满弹性。而这样的幸福时光,会一直持续到它们生命的终结。
时间是个加速器,日上中天时,大山里的光线早已被树荫遮盖,一半明媚,一半清幽。这时的羊们经过长时间的休养生息,会在主人的一声吆喝声中醒来,齐刷刷地向外奔突。不用主人指点,它们知道今天去沟那边的阳山上吃草,明天去沟这边的阴山上溜达。这浩浩荡荡的场景会惊醒春日山雀的幽梦,也会惊扰到夏日蝉鸣的欢愉,而冬雪与秋草会让羊们在欲速则不达的时光里边走边忘,边忘边记。
羊们在山坡上吃草的时候,羊主人会在比光阴还要沧桑的石板上打盹或哼唱几句不着调的山歌,它们也会偶尔回头看着主人沉醉其间的样子,觉得好笑,又很可爱,会“咩咩”地叫上几声作为回应。不管是沟这边还是沟那边,山野空旷无边,尤其春夏的青草绿到让人怀疑它的真实性,但羊们却知道这满坡满坡的真实存在感,知道这是上天的恩赐,也更加珍惜这一岁一枯荣的寸草寸心。它们吃饱了,喝足了,会躲在树荫下或石板上睡觉,羊妈妈们也会敞开肚子给小羊羔喂奶,或舔舐它们的皮毛。而那些荷尔蒙旺盛的雄羊们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追逐或打闹,不亦乐乎。
我小的时候家里也养过一只羊,这只羊是从哪来的已不记得了,白的透亮,白的鲜明。在那个缺衣少穿的年代,连坡上的草都不爱长,总是青黄不接,枯黄枯黄的。我放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牵着羊去后山上边砍柴边放羊,感觉羊总是吃不饱,一直不停地在山坡上这里啃一下,那里啃一下。饲养了两年多,也没见长好大,最后却被野猫尿给胀死了。对于羊,我是心怀愧疚的,以至于现在看到羊,都会心生歉意。
羊啊,这些被主人用心抚摸过的羊,这些在山间如风一样自由的羊,这些能抚慰主人独孤和寂寞的羊,这些干净而纯粹的羊,幸福而美好地生活着。
太阳落山了,羊们会集体驮着最后的夕阳回家,只有这时大山里是喧嚣而闹腾的——三两只鸭子和大白鹅的叫声,羊们拥挤着回圈里的吵闹声,回荡在山谷里,清脆而嘹亮。羊群在公路上奔走带起的风声也会隐没山间的旷野。夕阳落下后印在墙上的余晖以及孤独缭绕的轻烟。仿佛曾经闹热而欢欣的画面又回来了,只是这样的场景瞬间又被黑暗淹没。
羊群经过溪沟时,会集体匍匐在沟里喝水。曾经宽敞无边的溪沟是清亮亮的,水是地底下冒出来的山泉水,像接龙一样,一节一节地汇聚成泉水叮咚响的轻音乐,清冽而甘甜。如今,溪沟两边的野草和杂树枝疯狂地往沟中间长,像耄耋老人的胡须,杂乱而枯瘦,但羊们不知道为何溪沟越来越窄,溪水越来越细小如线。它们喝一口,又停顿一下,然后继续喝,仿佛在等一场永远没有悬念的答案。
大山里埋藏着很多故事,陈旧得早已失去往日的意义了,而说故事的人也成了故事中的往事。可我们的羊,却在以另一种方式诉说曾经的过往与现在的落寞——闭上眼睛,慢慢细嚼慢咽,每一次咀嚼都是对往事的回味。
我相信羊是有灵性的动物,是有慈悲心的,也是流浪的诗人和哲学家。它们眼睛里有清澈的微光和不卑不亢,能洞穿尘世间的悲凉和欢喜。它们“咩咩”地叫声能叫人踏实和温暖。不管大山里多么寂寞难耐,它们也总是安静地匍匐着、行走着、咀嚼着,独守那方孤寂与落寞。
一位游牧诗人深情地说:“羊是北方的眼。”这富有哲理的感叹,深邃而辽阔。可在草木葳蕤的南方,羊却更多的是智慧和温暖的化身。它们宿命般的一生,通透而豁达。有了羊,大山里就有了连绵不断的回声;有了羊,那条路就有了回去的理由和希望。
作者简介:杨永平,重庆市丰都县作协会员,作品散发于《散文选刊》《星星》《散文诗世界》《福建文学》《重庆晚报》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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