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丨陶灵:诨名 推荐丨陶灵:诨名 陶灵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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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7-10 16:5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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诨名

文/陶灵

1

施家大女娃子带儿子回娘家耍,来我们院坝找那些右客(对已婚女人及自己老婆的俗称)婆婆扯闲白。一岁多的儿子突然屙屎,她没纸揩屁股,抱起就往旁边的小沟里跑,用水把小屁股洗得干干净净。洗完,看到我正放学回来,不知触动了哪门神经,说:“你啷个姓陶,淘菜、淘米的淘?”接着一阵笑,“我刚才就给我幺儿淘了屁股,哈哈哈……”

第二天我从施家门口过路,施家大女娃子抱着儿子戏逗我:“陶屁股,到哪儿去?”我不理睬她。

没想到这成了我诨名,全街人都晓得了,男女老少都这么叫。下川东一带土俗话称“屁股”为“屁眼儿”,儿化音。渐渐地,诨名变成了“陶(淘)屁眼儿”。

我住在川江支流汤溪河边一小镇上,距县城三十里,有个大盐厂,历来为商贸繁荣之地,北可去陕西,南可通江到湖北。老辈人说,属水流沙坝,民风粗俗,但也不乏钟灵毓秀,人文厚重之气。两个极端。

施家大女娃子给儿子洗屁股的小沟流向汤溪河,越往下越深,沟上建了几个石板桥,最上面那个用三块整条石搭成,我们这条街的人常过。某天,桥石板上出现一行字:“伍家女娃子来×我。”用小石头写的,字稚嫩,是细娃儿的笔迹。水流沙坝上的细娃儿也顽野。

我朝字屙了一泡尿,再用脚来回擦了几遍,看不见了才离开。伍家有五个女娃子,老三叫伍金霞,与我同岁、同学。我没告诉她桥上写字的事。她是女娃子,这种话说不出口。

伍金霞当我们的课外学习组长,她学老师,用红墨水钢笔给我们改家庭作业。我当时很羡慕。“来,把手伸过来!”有一次做完作业,伍金霞笑着拉过我的左手,在手心上滴了一滴鲜红的墨水,说:“回去唬你姑妈,说手板心流血了,嚇她一下。”我嘿嘿直笑:“要得。”回家红墨水已干,不像血,没糊弄成姑妈。

2

伍金霞的老汉儿在汤溪河走船,给盐厂装煤炭,三天回一趟家。每次回家,一边喝酒,一边骂金霞妈:“不争气的死右客,给老子屙了一屋的女娃子。”有一天,伍金霞不愿听老汉儿的骂声,跑出来找我玩,对家里说去“捡煤炭花儿”,她右手挽着一只竹篮子。

盐厂烧煤熬盐,炭灰倾倒在汤溪河边的灰堆子上,镇上的女娃子都去捡没烧尽的炭颗粒,拿回家再烧。捡煤炭花儿的女娃子又野又“恶糟”,经常争灰堆子地盘吵架骂人,互打起来,抓破脸、扯烂衣服的事不少。但伍金霞例外,从不和别的女娃子骂吵,能捡多少是多少。她也从不喊我诨名,称呼我名字。但我叫她“金霞”,不喊全名。

“你不捡炭花儿,回去不怕挨骂吗?”我问金霞。

“四平要给我拿炭花儿来。”金霞压低声音说,“他偷她姐姐二平三平的。”

四平是我邻居,排行老四,家里的细娃儿不分男女,小名从大到小:大平、二平、三平……他年龄比我和金霞都大,老汉儿在盐厂当工人,许下口说今后让四平“接班”,因为他上面都是女娃子,大平已嫁了人。盐工工资高,一人工作养全家。我们经常唱道:“女娃子,快点长,长大嫁到大盐厂,三天一个牙祭,五天一个膀,半个月关饷。”四平在同街细娃儿中很得意,好像马上要当盐厂工人了。

3

那时候晚上九点后要拉电闸,只能点煤油灯,费油得很。听说白水滩供销社有煤油卖,不要供应票。来回差不多二十里路,一大早,我和四平、金霞一起去打,各自提了两三个空酒瓶。走拢后才知限量,营业员只允许我们每人打一斤。空瓶子我正好用来装麻鱼子,来的路上,看见路边水沟里很多。我还捞了几根藻草放进去,小鱼儿上下游窜,好看。如果斜看瓶壁,那小鱼儿又胖又大,有趣得很。一路上我不时提起瓶子,拿到眼前看看。

走着走着,我突然尿胀了。早上多吃了一碗稀饭,姑妈担心我走路远,肚子饿。金霞在一路,不能随处撒。我让四平帮我把油瓶鱼瓶提起,一个人跑得远远的,看不见他俩了,才解开裤带。屙完后,又一阵小跑回去。四平马上就把瓶子递给我,责怪说:“一路上你事多,快点,要回去赶午饭!”我一眼发现,麻鱼子全装进了煤油瓶里。我气呼呼地要斥问四平,这时金霞帮我数落道:“我叫他莫往煤油瓶里放,他就是不听,还说试验一下,看它们能活多久。”我白了四平一眼,提着瓶,一个人直往前冲。

有一天放学路上,四平突然跑到我面前,把一根食指伸到我鼻子下,诡笑着问:“好闻不?”不知他搞什么鬼,一种从没闻过的臭气,还好,气味并不大,我赶快躲过头。见我没吭声,他接着告诉我:“这是我抠的屁眼儿的臭味,‘陶屁眼儿’没淘干净。哈哈哈……”一阵幸灾乐祸的大笑。我顿时傻眼,赶忙捂住鼻子和嘴巴,生怕他再让我闻,整到嘴巴里了。

我怀疑桥石板上的字就是他写的。

4

我对金霞说:“莫要四平的炭花儿,我跟你去捡,帮你捡。”

“不不不!”金霞一连串地拒绝,“男娃儿捡炭花儿,别个要笑的。你又是街上的娃儿,妈、老汉儿都当的干部,更要不得。”我爸妈在县城上班,不到两岁时有了妹妹,我就被送到姑妈家来了,姑妈和姑爷在蔬菜场种菜。金霞说的“街上”指县城,称在公家上班的人是“干部”。

我想到一个办法:“那我们去下洞捡,找杨伯伯帮忙。”下洞是盐灶除炉灰的地方,又高又大,经常漏炭渣下来,怕烫伤人,一律不准捡炭花儿。杨伯伯家挨着姑妈家,他和我姑爷关系好,喜欢喝酒,酒票又不够,找我爸爸在县城帮他买过几次。“嗯。”金霞点头同意我的提议。

盐厂有很多灶房,每间用十来根砖柱支撑瓦屋顶,四周是篾笆遮挡,便于散热。我带着金霞找到杨伯伯做工的灶房,刚进去,只见几个光条条的盐工正在忙碌。“呀!”金霞尖叫一声,跑了出去。熬盐是高温作业,雾气也大,盐工喜欢打光条条做活路,大家都晓得。但我俩事先都没想到这点,毫无心理准备。

熬盐灶从前往后竖排两行圆和方形的大铁锅,共十八口,每口锅里白色卤水翻滚。曾听说有个盐工不注意掉进了锅里,捞起来就是骨头架架了。我一个人进去,小心翼翼走在灶边,在最里面找到杨伯伯。他不是光条条,腰上围了块白帕子。我听盐工哼唱过:“炭老倌一块帕,擦汗洗澡又揩胯。”

杨伯伯很热情,又惊讶:“你来喝清凉茶?啷个不拿个装的?”夏天的时候,隔三岔五要给灶房工人供应清凉茶。每到供应清凉茶的那天下午四点后,很多细娃儿拿碗钵去端,盐工子女才有这个份儿,是他们老汉儿省下的。然后他们得意地在我们面前喝。我不习惯清凉茶的十滴水味道,回答不喝,告诉了来意。“莫去下洞捡,烫了不好说。”杨伯伯爽快道,“你去把篮子拿来,我给你选一篮子砣砣煤炭。”我飞也似的跑出去找金霞,可没见她人影。

在汤溪河边的灰堆子上找到金霞,我把好消息告诉她:“莫捡了!走,我们去装砣砣炭。”我没注意到她不高兴。“不要!”她冷冷地回答。

我这才见她板着脸,咕噜道:“我又不是故意的。”她一直不理我。我站在旁边觉得无趣,过了一会儿,只好一个人回去了。

第二天上午,妈妈突然来到姑妈家,要给我转学回县城,说这样才好进县中读书。当天下午,就跟妈妈坐班车走了。

5

上初中后的暑假,我回了姑妈家。但没见到金霞。她和她大姐去了舅舅家,舅舅被生产队的牛顶死在圈里,舅妈伤心,去陪她住一段时间。

后来见到金霞,是初中二年级的秋天,姑爷去世了,我请假回到镇上。

姑爷下葬后,我回城前去找金霞。她小妹妹说,在河坝淘石子。小卵石淘去泥沙后送往建筑工地,我晓得那片河坝,直接找去。

汤溪河清澈见底,静静流淌到这里拐了个大弯,下游乱石多,不能再走船了。我踏上大弯拐过留下的大片卵石滩,远远看见金霞卷起裤脚,赤脚弯腰站在水边,双手端着竹筛在水里左右筛淘,身后卵石上摆着一双肥大的黑雨靴。

我走近,喊了声:“金霞。”她扭身抬头一看,手里的竹筛一下子掉在水里,立马抓起来,一只手提着,然后直起身问:“你啷个到这儿来了?”眼里充满惊讶、慌乱,白皙的脸庞唰地红了,瞬间又褪去,仍是白净。旁边也有两三个淘小石子的人,听到喊声,边淘边看着我们。

金霞接着又问:“你姑爷埋了?”我点点头,问她:“你啷个不穿雨鞋?不冷?”

她笑笑:“是我老汉儿的,我穿起像划船。”两年中,金霞长高了许多,似乎比我还高个帽帽儿。我下意识中瞄到了她双脚,裤卷下露出白嫩的小腿。一瞬间,我心噔噔噔快速跳了几下,赶快移开眼睛,问:“你妹妹说你没上学了,啷个不读了?”

“越来越读不进去了,干脆不读了。”金霞说得有点理直气壮,我一时无语,竟找不到话说了。

“你回去读书后,我在舅妈农村给你捉了几条鲫壳儿。”金霞找了个话题,“我晓得你喜欢喂小鱼儿。”

“那鲫壳儿呢?”我问。

“早就死了,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我老汉炸了吃了,下酒了。”金霞捡起一块薄石块,往河里打水漂,没漂起来,“咚”地一下直接丢进了水里,“我老汉儿吃鲫壳儿的时候说,陶家娃儿不是这条河头的鱼。”

“是么子意思?”我追问。

“我还不是不晓得。”金霞肯定知道,她不愿说,我感觉得出来。接下来,她拿起竹筛,又开始淘石子了……

“明天上午给姑爷上了坟,我就回去了,要上课。”我给金霞告别。

“要得!”她直起身回答,没想到居然接下来喊了一句我十分讨厌的诨名:“陶屁眼儿!”

“你啷个要喊我诨名?”我真有点生气。

“就是要喊、要喊!”她笑着,我认为有点耍横,不高兴,转身走了。

6

我再没回过镇上。姑爷去世后,在外地工作的表姐夫调回县城,姑妈和表姐一家搬到城里去了。不幸的是,两年后我父亲也去世,正上高中的我也不读书了,成为县城国营商业公司的一个小杂工,刚满十六岁。以后的三十年时间里,我这条“鱼”一直漫无目的地奋游着,游出了县城,游远了,彻底忘记了金霞这个曾在我童年和少年的河里畅游过的女娃子。甚至某一天,小镇也随三峡库区蓄水永远消失了。

7

记起金霞,是兴起QQ群后。老乡群里有个网名“转转虫”的网友,喊出我的诨名加我。“转转虫”是女娃子,当然是个“老”女娃子了,也肯定是旧邻,我却想不起她是谁。就叫“老女娃子”吧,临时取个诨名,在她QQ上备注。

“老女娃子”的头像闪个不停,噼里啪啦说了很多,我偶尔回几个字,表示在听。夹杂着她也说到金霞,当然轻描淡写,我听后却目瞪口呆。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金霞最终还是嫁给了当上盐厂工人的四平。后来盐厂破产,四平到湖北沙市做工,遇锅炉爆炸。不知是死是伤,“老女娃子”没说,我没问。九几年的时候,金霞去了南方,挣了不少钱回家。小镇消失之前,“老女娃子”在居委会上班,有一天接到一个长途电话,一个操“广普话”的男人说找“阿霞”,请帮忙转告,下午来居委会等他电话。

“阿霞”?伍金霞也有了诨名?我想了想,这不算,只是个别名,或者叫昵称。不过“阿霞”好听,我有点喜欢。

8

我也记起了金霞老汉儿的话:“陶家娃儿不是这条河头的鱼。”

我也不晓得我属于哪条河。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编辑:朱阳夏    责编:陈泰湧     审核:冯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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