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自行车

文/曾小燕

对于生活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人来说，自行车应该算是一件奢侈品了，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自行车更是一个家庭财富的象征。自行车带给家人最大的好处，就是无论驮东西，赶路程，走街串巷，都非常方便。

我老爸就有这样一辆永久牌自行车，是他用积攒了6年的战士津贴换来的。老爸的永久牌自行车，承载了我近半个世纪的甜蜜记忆。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二十多岁刚从部队转业回家的英俊老爸，每天精神抖擞地骑着这辆刚买来的永久牌自行车，从县城一路滑向十里外的安宁公社。自行车的前杠上坐着两岁的哥哥，后座上坐着我的母亲，还是婴孩的我，被母亲包裹在怀中。我们一家四口，被老爸驮着准时到达目的地。“叮铃铃，叮铃铃”，随着车铃声响，自行车在公社大院里停了下来。

第一次看见自行车的公社干部和社员们“哗啦”一声围拢过来，像看西洋镜一样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老爸得意地摆弄着自行车的龙头，使劲按着右边把手旁的铃铛，把一群从未见过自行车的人羡慕得心子痒痒的。看得不过瘾，大家便起哄要老爸表演骑车技术。

老爸牵出自行车，左脚踩上踏板，另一只脚蹬地绕着院子快速滑行半圈后，右脚呼地一下抬起跨过车身，屁股就稳稳地坐上去了。老爸在院子里美美地绕了两圈后停在了母亲身旁。母亲望着父亲，一脸的幸福。

那群看闹热的人也摩拳擦掌想要试一试，胆子大的学着老爸的样子滑行自行车，结果怎么也跨不上自行车的架子，无奈将自行车交还给老爸。

老爸骑着他的自行车载着我们一家四口走了近十年。十年里，老爸驮着我们兄妹俩去看望在安宁工作的母亲，去福德铺给爷爷奶奶拜年，去皂桷树给外婆送节，或者驮着我们到更远的亲戚家玩。我的童年在老爸的自行车上度过，老爸的自行车让我领略了无数风景，带给我数不清的快乐。

上到中学后，老爸经常骑着自行车到学校给我送衣、送钱。我最喜欢老爸给我送吃的，这些吃的东西里面，有老爸自己蒸的馒头，有他精心炒了装在玻璃瓶子里的肉末咸菜。如果是冬天，老爸就用棉衣把瓶子裹了放在自行车前面的筐里，等到了学校，瓶子还热乎乎的。

高中毕业后，因为各种原因，我没有考上大学，直接进了工厂做了一名三班倒的女工。老爸放心不下我，每到我下夜班，老爸必定在工厂门口接我，身后永远是那辆永久牌自行车。在我记忆里，老爸用自行车带给我的不仅仅是吃、是穿，更多的是温暖的父爱。

岁月荏苒，我和哥哥在自行车的陪伴下渐渐长大，并先后成家，有了各自的小女儿。这时老爸也退休了。他主动承担起孙女和外孙女上学的接送任务，解了我们的后顾之忧。俩孩子一般大小，自行车的前杠坐不下，他又不放心把她们任何一个放在后座上，于是老爸就想了一个办法，在自行车原来的后座上接了一个钢圈，足够坐下俩个小姑娘。于是，每天清晨和傍晚，老西门就会出现一道风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骑着自行车，后座上坐着两个嘻嘻哈哈，手舞足蹈的小姑娘。更为奇特的是，小姑娘被老头用背包带绑着，一头系在小孩的腰上，另一头系在老头的腰上。

几年后，两个小姑娘长大了，不再坐老爸的自行车，自行车便成了老爸为母亲服务的工具。老两口退休后，腿脚不便的母亲上了老年大学。每天一大早，老爸将母亲的电子琴背在背上，母亲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老爸就牵着自行车，从万兴花园一路向北，穿过梁山大道、一横街、人民北路，将母亲安全送达老年大学。数年来老爸风雨无阻，且乐此不疲。

老爸上了岁数后，担心他出事，我和哥哥曾经商量着给他买辆三轮摩托车，老爸有些动心，但最后还是拒绝了，说他一是岁数大了，不好掌控摩托车，二是买来没有地方停放，最关键的是他骑了一辈子自行车，习惯了。最后换车的事情不了了之。

前几年，我和哥哥都会开着各自的小车，定时带着孩子去万兴花园看望两位老人。这几年因忙于工作，去的次数少了很多。倒是老爸经常骑着自行车到单位上来看我，有时给我带点好吃的，有时说是刚好路过，看见我忙，老爸通常晃一眼就走了，边走还边说不能打扰我工作。忙的空隙，我也偶尔会想起他们，觉得应该抽空去看看了，但他们从来不跟我说他们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于是我又心安理得地放下，这一拖就是好几个月。

一日得闲，终于下了决心去看他们。从家里步行二十分钟，到了老两口的住处。吃饭的间隙，我和他们说了很多童年的趣事，老两口几次笑出了眼泪。等我出来天已经黑了，又下起了小雨，在路边等了半天都没有出租车。跟出来的老爸不放心我步行回家，提出要用自行车送我。见我有些迟疑，老爸拍拍胸脯对我说，放心，老头子有力气。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默许了。

老爸乐癫癫地从楼梯间牵出了那辆老得不能再老的永久牌自行车。昏黄的路灯下，我看见老爸布满皱纹的脸泛着红光，我知道他是因为激动。

老爸像年轻时候一样，把右脚跨上去，左脚支着地，然后回过头说让我先坐。我咬着嘴唇默默地从后面扯住老爸的衣角，蹭上了后座。老爸起身蹬车，我听见他的喉咙里发出了沉闷的“哼哼”声，感觉他很是吃力，那链条发出的吱嘎声盖住了雨声，像一头负重喘息的老牛。

我知道我很沉，不，是车太老了！哦，不，是老爸太老了！他都七十了，还在用他自认为不老的身躯驮着他已近不惑的老姑娘，行走在黑的有着零星小雨的夜里。老爸仿佛又显得不老，依然的精神矍铄，偶尔，他还在漆黑的夜里伴着链条转动的吱嘎声，快乐地哼唱出两句熟悉的老歌……

我伏在老爸貌似依然强健的后背上，无声的泪喷涌而出。

从我记事起，老爸就开始用他的自行车，驮起了家人的幸福，也驮起了我无数幸福且甜蜜的记忆。时隔多年，我又坐上了老爸的自行车，仿佛时空又让我回到了童年，回到了父亲年轻的岁月里……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编辑：朱阳夏    责编：陈泰湧     审核：冯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