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牧场的羊羔（组诗）

文/冯茜

寂静的烟雾

夏天里，蚊烟被用来召唤鹿群

隔着树叶，朝许多事物轻轻地晃

包括我的背影和远处的蜻蜓

我们被放渐渐放大

在半透明的烟雾里得到松弛

这个夏日的午后

我们被逐渐抬升的镜像收集起来

像一群想要触摸天空的鸟

我坐在垭口向上望

那群雪白色的驯鹿若隐若现

恍若奔跑在蚊烟做的秘境之中

我无法预测那些烟雾的走向

正如我猜不透左边那丛灌木的身世

我只看到最后它们把身体拆开了

薄得透明，再也无法看见自己

蓝雪

羊群成为黑点

你看不清它们的移动

退至巅峰，方能成为视角

由于天空逼近，大地换色

你会把雪原的脸上析出淡蓝来

羚羊有的黑，却不是真的黑

马腹有些白，却不是真的白

牧场大叔照看着羊群的狂欢

也照看着马匹的孤独

有时还会顺带照看走丢的云朵

惟有白无尽，一个人才成为中心

他身披风的大氅，王者般

伫立在蓝雪的反光中

木屋辞

木屋的雪顶上冒出烟缕

有一部分积雪已不能用来比喻你的心

消失的那些水

也不能用来润泽你的嘴唇

老人推开门，像露出时空的虫洞

你抚摸雪峰的危石

像抚平自己的心境

千匹马在百里外奔腾

轻微的振动也让你害怕词语的雪崩

新生羊被困在思想的地窖里

你用暮光的修辞将它挽救出来

最后你躺在山谷的节奏感上

浩瀚的星空将你推向超现实的明天

森林边的冬牧场

冬牧场靠近森林，雪地有些升温

蓝屋子远远地看着白屋子

相对开窗，像是在互相凝望

木头立在空地上

你会觉得它无用而美

更多的木头穿着雪衣，你会觉得

它们独立而彼此需要

有一个时刻所有羊都抬着头

大风在劝慰着大块坠地的雪

惊诧之下复旧平静，但还有点羊

向高处警惕地张着眼眼睛

河边的冬牧场

以水为鞍，天山是匹大白马

低处的河流围绕过来

是冰川递给牧民的软绳

越来越多的水带着雪的意思

慰问着干渴的嘴唇

羊饮了马饮，人饮了天饮

你亮出的指南针飘忽不定

你量化的海拔起伏不已

为了留住水的骨头，你紧紧地

捂着一块光滑的卵石

为了让怀里的水平面荡起涟漪

你不再控制自己剧烈的心跳

山谷里的冬牧场

石头再多，也需恰到好处

围起来的时候，狼才会绕道走

你如让大风也避开

还得珍视黑珍珠般的羊粪

翻过山脊就会看到冬窝子

你会把石头当成动物，列队

编号，用诗行般的秩序

将它们运送到阳光的领地

灵魂的质地不过如此：沉实，艰硬

只有温情的雪才能将它们磨平

试角的小羊不停地抵触一块巨石

像挑战一位启蒙它的老父亲

冰花

枯草开花，遍地都是冰的花瓣

草茎裹于其中

冰因此有了骨节

羊群早已转场，花开给冰达坂

离地不过一尺

是匍匐着的祈祷

掰开就会碎了，再也捏不拢

下一场雪是及时的修复师

随着牧人远去，空旷的牧场

白到单纯，无一丝杂色

白到充盈，堆满了水晶

没有人为这种花朵命名

养活它们的只能是上天

皮雕

用春光做雕刀，近距离

刻出雪的表情

用霜冻做雕刀，零距离

刻出爱的触感

而要刻出雪莲的一朵善念

需要的雕刀是天山北坡登高的大风

要刻出雪豹的隐秘思想

需要的雕刀是

划破天宇的陨铁

你看到的那个女孩

在柔软而坚韧的皮上白描

将复杂的叙事刻到

只剩下老城墙的梗概

那些钝了的刀刃，将锋芒

还给了大雪

将穿透力，还给了人间

作者简介

冯茜，重庆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46届高研班学员。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诗刊》《作家》《北方文学》《星星》《边疆文学》《延河》《延安文学》《诗歌月刊》《扬子江》《青年作家》《散文诗》《红豆》《红岩》《绿风》《西部》（野草》等文学刊物等文学刊物。出版文集《弄花香满衣》、散文集《掬水月在手》，诗集《纯蓝》、《星空下的冰达坂》。获得诗刊社首届李季诗歌奖。

发表于《中国校园文学》2025年第2期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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