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里的告别

文/杨渝海

七月，山城大暑，热辣滚烫。此时，思想念头却愈发锋利起来，缠绕了月余的心绪终于破茧而出。

月余前，高中同学安突然打来的电话，邀约周中一聚，同聚的还是那时常在一起玩的同学。这个电话让我有莫名的慌乱和惊喜。然而，正值封闭学习，未能参加，仿佛避过了一种慌乱情绪或者错过一场欢乐的重逢。

是的，自七八年前，高中同学2020年聚会以来，我颇不敢与高中同学见面。究其因由，高中时与同学黄、安、何等一起抽烟、喝酒，通宵打牌、游戏，对青春肆意的浪抛浪掷的挥霍，如今想来，时常令人追悔和不堪面对。

然而，那时的青春是真的美好啊！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没有生活工作的压力，没有利益交织的计算，没有对父母健康、儿女学习的担忧。旧日陶家搴绛账，高山流水记多年，同学的友情是真挚纯真的。少年心事当拿云，青春时青年的无限畅望亦是美好的。

如果说我追悔过青春的浪抛浪掷，不如说我是怀念青春的活色生香。

一周后的周末，安再次来电，电话中语气深沉地问我在干什么。我内心一凛，仿佛有一种巫师的警觉扑在身上，心里无端的发现了什么，猜测到了什么。

电话里有片刻停顿，答案如危石轰然落下，同学黄去世了。一个身影飞回到眼前，最初见他时，身材不高、精瘦，戴一副眼镜，精力充沛。我们两人的父亲都是警察，颇能聊得一起。高中毕业后，再见时已是六七年后，我从上海归来，见他身形陡然肥胖，颈项隆肿如瘤，从早到晚不停喝酒。一个劝诫的声音在空中回荡，“黄，你如此的滥酒，不收敛点，你娃活不到多年！”

“活这么久干撒子，有吃有喝，活个四五十岁就够了！”黄毫不在意地回复我。唉！这也算是他一语成谶。

回想起来，我仍捉摸不透，这是他早在20年前就大彻大悟、自在洒脱地看破这人世，还是没心没肺、浑浑噩噩地麻醉自己的一生。

安说黄两日后出殡，还有几位高中同学相约两日后去送他最后一程。

两日后的傍晚，我驱车来到停置黄的殡仪馆，安早已经到达。接待我们的是黄的父亲和母亲。他的警察父亲仍然表情坚强。他的母亲，一个身体瘦削面容慈和的白发老人，悲戚的脸上布满了失去儿子后伤心的皱纹。

从这个悲伤的母亲嘴里我才知道，黄去逝前已经在病榻上躺卧了两年。“那时，他在床上，无论怎么疼痛，从来不哭也不喊。他走的那天，好像是故意等我们出门，不想让我们见他离去而伤心。”这个母亲悲伤地说。

即便我早已经知道黄平素放荡不羁，听过他在电话中对母亲不耐烦和呵责。但此时，我动容于这个悲戚的母亲，脸含热泪地诉说着儿子的坚强和贴心时的不舍。我猜测在病床上的早已经知道自己是个混蛋儿子的黄，那时应该会有很温柔的对母亲的笑，和愧疚年老父母对自己长期照顾的牵绊吧！

我也忍不住眼眶一红，既感慨黄放任后的不幸早逝，更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的母子深情。

我闷闷地走出殡仪馆，和安等待另外几个多年不见的同学来吊唁，内心仍有一丝紧张。在紧张地等待中，远远看见同学何，他甫一下车，近30年不见的他（2020年同学会他未参加）依然一眼就能认出来。刹那间我突然放松下来，几乎笑出声——何还是那副老样子，斜着肩膀，带着年轻时那副散漫，对任何事都不在乎的模样，走了过来。走近仔细一看，模样几乎未变，除了比年轻时黑了一点儿，嘴角的胡茬稀疏蔓延。

我用力地握了一下他的手，口中慌不择语地说着，“三十多年没见，一点没变，还是老样子啊！”

是的，这个多年前学习时同桌过，玩耍时同榻而眠，抱被谈尽最长宵过的同窗好友，自大学毕业后，我赴上海，再辗转回重庆。而他，前往他乡，如今也辗转回重庆。可我们却再未相逢。我有时几乎好奇地想，有时候他乡可遇故知，有些人，同在一个城市，同在一个地区，更或者同在相邻不远的地方，却如何从未见面。想来是在同一个地方，这是他的去路，是你的来路，是他的黑夜，是你的白天，无需湖海之大，风波之远，你们也无法再劈面相逢。

现在，因这去者的生命时间闹钟响起，让我们巡声重逢，这沉重的一刻，大家都无法轻松快乐起来。

吊唁的同学最终来了我和安、何、马、叶、曾等六个同学。安掀开棺椁的布帘，大家见着这人世里黄的最后一面。黄平静的躺着，面容已经恢复高中时的消瘦，脸上看不出病痛的折磨。

大家焚香烧纸愿逝者安息，这是吊唁逝者，更或许是吊唁自己的一段青春。

夜色中，大家在室外围坐交谈，沉闷的谈话多是追忆黄的过往。大家似乎都默契小心地不询问各自的境况，最后在黑夜里沉闷的道别。那一刻，似江湖相忘，经年的故事烟消云散。

独自驾车回家的途中，我突然脑海空明，同学们往昔的一幕幕浮现眼前。然而岁月已经如野马般迅疾驶过，剩下些过往的悲欢，如僧庐听雨，点点滴滴、泠泠沏沏滑落心底。

现在，这个炎热的七月，我需要一场大雨，来告别盛夏的酷暑，来告别我们逝去的同学！告别那碗被我们熬成糊涂粥般的盛满岁月的滚烫的青春！

作者简介：杨渝海，重庆散文作家协会会员、重庆电力作家协会副秘书长、鲁迅文学院第二届电力作家高级研修班学员。作品散见于《星星诗刊》《华西都市报》《大河报》及东方广播电台等。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编辑：朱阳夏    责编：陈泰湧     审核：冯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