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王坪行思
文/熊丽然
多年前,我曾来过这里。在一个冬季,单位的职工文学社和摄影协会联合采风,选中了这处所在——山王坪。
那日天寒地冻,此间树木参天,有积雪不时从道旁的杉树上簌簌落下。林中雾气弥漫,一条笔直的公路从我脚下延伸进雾里,仿佛通往一个神秘的梦境。
重庆叫“坪”的地方挺多,大坪、塔坪、陈家坪……我家旁边也有一个铁山坪。可是当“山王坪”这个地名映入视野时,我还是感到奇异,或者说,有几分特别。特别在哪儿呢?我一时竟想不明白。
时隔若许年,再度造访山王坪,恰是盛夏时节,烈日炎炎,记忆中的雾气早已荡然无存。
下了大巴车,一座奇异的假山石迎面扑来。这石头沟壑嶙峋,纹理迭叠如上等珊瑚,而造型俨然一只国际象棋上的马头。
我惊问:“这马头,不是天然形成的吧?”
导游说:“您一眼就看出这是只马了!不错,这块石头就叫‘马到成功’,是天然的。”
天然能形成这么恰到好处的造型?我带着几分怀疑,从它身旁走过,走进了山王坪的石林景区。台阶顺山势起伏,串联起一座座造型奇特的山石,有状如莲花的,得名“莲花岭”;有形同屏风的,唤作“御书阁房”;有中空呈心形的,叫做“百年同心”……形态各异,布满不可思议的褶皱,像极了古画中的高寿仙翁或鬼神的面目。有的石头甚至长出了树的体态,虬龙般蜿蜒爬行着,冷不丁地叫人以为黄葛树根成了精,把山都戳破了。
越往深处走,心中越是纳罕。山崖绝壁犹如刀劈斧砍,洞穴沟壑好似虫蛀蛇盘,狭窄处需要侧身挤过,低矮时更得缩体躬行。石峰纵横穿插,缝隙中时而伸出马桑树佝偻的枝干,时而牵扯猕猴桃繁茂的藤蔓,更有不知名的粗壮树藤蛮横拦住去路。除了蓬勃的野性,这片石林莫名多出一种“生人勿近”的警示。
行至两道绝壁处,岩崖耸立数丈之高,小径拐入了石壁后方隐匿不现,空间忽然逼仄了起来,石壁棱角分明,如同山崖暴起的青筋。一阵凛然袭来,不觉抬头,只见右边岩层齐齐地被斜劈开一道45°的裂缝,贯穿内外、深达石基,岩石背面的天光从缝隙穿透过来,断口上方的岩石一半凌空却稳稳悬着,一棵碗口粗的黄葛树兀自坐在悬空的岩石上,垂下一条腿来——此处名曰“试剑石”。也不知神明究竟所用何剑,劈断这岩石?力道这么深,下刀如此决绝,那诉诸剑端的,究竟是满心浩气还是满腹怨愤?此类惊心动魄的景观,在山王坪石林随处可见。一路走来,自然界的威严以一种不可言传的方式震慑着我们,奇景之趣倒在其次了。
我想起多年前第一次听闻“山王坪”的名字时,心里升腾的那一丝奇异感,恍惚间豁然得解——这名字到底是带点霸气的,有种隐隐的压迫感。山乃王者,王霸之气桀骜不容挑衅,这里的每一块岩石都在传达着王的傲慢、睥睨和不驯服。
山王坪是渝东南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喀斯特景致在云贵川渝地区其实并不算罕见,但凶悍狂野到山王坪这种程度的喀斯特,还是足以令人心中一惊了。同行有文旅行业的朋友向我们介绍说,这叫石漠化土地,特点是山石裸露、贫瘠稀薄,植被退化严重。过去的三十余年间,南川人一直在不懈地尝试与这片个性桀骜的土地沟通,他们叩问石窠,回填客土,邀请不同种类的杉树在此安家,无数次的多情错付,无数次的折而不挠,一棵一棵、一丛一丛,渐渐安置出了万亩森林。
山王坪原本狰狞古怪的石漠,像上古时代面目混沌的巨兽,在水滴石穿的坚韧作用力之下,竟慢慢分化出了不同的器官,有的部分成了清奇的骨骼,留存着它曾经难以征服的证据;有的部分则长出了丰沛的血肉和柔美的皮肤。
这几年,山王坪的名气渐渐如日中天,最具辨识度的一张名片,便是从半空俯瞰之下,一条玉带蜿蜒的道路将万亩杉林剖为赤碧双色——红的是水杉,绿的是柳杉。这是山王坪深秋的景致,此行无缘得见。
现在是暑期,水杉和柳杉都一派郁郁葱葱,前者温柔妩媚,后者稳健深沉。山风拂过,高大修长的树干在人类不易观测的顶端依偎着,你侬我侬,三伏天的烈日就撞碎在层层叠叠的叶片间,蜷缩成一丛一丛黄绿色光斑,点缀林中,宛如飘荡的精灵。
作者简介:熊丽然,重庆文学院第四届高研班学员。
图片由南川区作协提供,陈代维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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