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头过往(报告文学)
文/陈刚权
跟随一众文友,走进桥头镇。
进入桥头地界,看到路边耸立的界标——人到桥头自然“值”。这是何意?常听说“船到桥头自然直”,那意思是船行驶在弯弯曲曲的河道中,看似到了桥下不能过去,可是到了跟前就会发现,船自然会垂直于桥下顺利通过。寓意是遇到难办的事先不用着急,到时候问题总会得到解决,可人到桥头自然“值”呢?
一
行走在长沙村湖边彩色步道上,路边绿植铆足了劲儿地生长,有的顶着花蕾,有的开出花朵。湖对岸那片油菜花开得正旺,在各色山花的映衬下,恰如飘荡在湖中的一幅油画。路上行人步履悠闲,春天的阳光照在一张张笑脸上,他们是来踏春的,他们是在寻觅悠闲的生活。那群骑自行车的帅哥美女,支起手机环湖打卡,要把桥头美景“抖”到山外去。
进入桥头湖畔·野奢露营地,抬眼望去,简洁的隐逸民居、古朴的湖畔雅舍、喜马拉雅敞亮的湖景小屋,还有那撑开的白帐篷,在层叠的台地上错落排开。一塝梯田,油菜花黄,杜鹃花红,空中滑道蜿蜒穿行其间。阳光下,有的人围炉品茗,有的人围坐玩牌,有的人田间赏花,小孩则追逐在那副“眼镜”(硕大的眼镜模型)里边,似要窥视桥头的奥秘。烧烤架上,冒起缕缕白烟,传递出人间烟火气。
坐在湖景小屋阳台上,如临高空,俯视湖面,波光粼粼,一群野鸭在波光中游动,如一列列操练的士兵,时而从湖心扑腾到对岸,时而从对岸潜水到了小屋下面。绕开老树虬枝,前面是耸立的水库大坝,还有对岸笔直的悬崖。试着站起来走动,双腿颤抖得有点迈不开步。
登上陶然居瓦屋小镇民宿院落,曾经的土坯木屋,洗去垢面梳妆打扮,匠人匠心传承传统工艺,石梯石坝石栏杆,石磨石凳石水缸,瓦当陶罐摆成趣。古井辘轳嘎嘎转,绕庭渠水叮咚响,绿植鲜花地边艳。门前灯笼晃悠悠,“再别康桥”忆乡愁。
步入“那梦尕”(土家语:吃一餐)小院,那架伫立在墙边的老风车,一下把我拉回到童年的时光。风车,原来是生产队的集体财产,收获粮食后用它“车”去空壳杂质;家庭擂谷碾米,用它“车”去谷壳细糠。那个时候农村的生产生活哪里离得了它哟?有趣的是,大人不在场的时候,同伴们将它当作“风扇”,一人快速转动风叶,多人在尾部引颈“接风”,享受大风的凉爽。抬眼远望,前面是一片又一片的李花,从眼前延伸到山脚,翻过山堡直达湖边。湖水倒映远山的轮廓,一半是墨绿,一半是鲜亮,绿的是山,亮的是天,天空湛蓝,春阳普照。
在桥头,乡村振兴把风景变成了生活,把生活变成了风景。
二
在令人心动的景致中,眺望波光闪烁的湖水,脑海里不禁萦绕着老桥头的模样。
四十多年前的秋天,我第一次走进桥头。
那是在国庆节后,我跟随单位领导到桥头区去检查水利工程管护情况。客车到达桥头坝,已是下午四五点钟。百十米长的石板街道,两边是低矮的青瓦木房,除了供销社、卫生院等单位门前有几个人外,其他基本是关门闭户,农人还在地里干活儿。
水利员老曾带着我们在街上走了一圈,便领着我们到区公所食堂吃晚饭。从街道尽头跨过小溪上的石桥,走过一段蜿蜒的石板路,刚收割了稻谷的田野,散发出一股稻草的清香味。走上一坡石梯,跨进院门,里面是一栋两楼一底的欧式风格楼房,圆柱转楼,青瓦白墙,看起有些老旧,但还是展现出它的气派。这里,曾经是桥头的杨氏庄园。
走进楼房左侧底楼的区公所食堂,我们每人掏出三两粮票和一角二分钱放在案板上,炊事员就给我们递上一碗饭,共吃桌上的一盆洋芋片,一盆南瓜汤,还有一碗腌制的咸菜。晚饭后,老曾再次领着我们在区公所附近走走看看,还给我们讲述桥头坝的历史。
一条河,一条沟,在这里交汇,千万年的冲刷沉积,形成了山区难得的一块平坝。很早的时候,这平坝没有场镇,也没有行政机构进驻。距平坝最近的场镇是在县城通往沙子关的古道风云山上,名叫高顶场。后来,有地方行政机构设置在这平坝上,有眼光的向氏六兄弟就在这里修建了六间房子,开门经商,取名六合场。渐渐地,龙河边的六合场取代了风云山上的高顶场。
行政机构进驻,商人开埠设市,人气骤然剧增。平坝除了楠木沟与龙河交汇,在上游及对岸,还有多条溪河汇入龙河,奔腾的河水给人们交往带来不便。修桥补路,是古人常思的善举。几条溪河上逐渐建起了石坪桥、石拱桥,方便了人们进出平坝。久而久之,人们就把这开埠设市的平坝称为了“桥头坝”。
桥头坝,原本是唐朝武德年间建立的南宾县所辖,可到了明朝洪武年间,朝廷撤销南宾县,将原南宾县带“坝”的部分地方划入丰都县管辖,编户为南宾里,其余地方归石柱土司管辖,桥头坝因此就成了丰都的管辖地。到清朝道光年间,有杨氏两弟兄在桥头坝经商置业,逐渐成为收租两万余石的豪绅,自立武装,操纵团练,割据一方,丰都县政府鞭长莫及,石柱土司“改土归流”设置的石柱厅又无权过问,使得桥头坝成为“自由王国”,人们就称其为“桥头国”。
1942年,石柱与丰都交换插花地,桥头坝才回到了石柱。
历史的变迁,是值得咀嚼和回味的。晚上,我们住进区公所招待室。踩着“咚咚”作响的木楼梯,左拐右弯上到三楼,推开一扇厚实的木门,房间里错落摆放挂有蚊帐的两三张架子床,雕花架子,床枋敦厚,看上去都很有年代感。好在是两人一起居住,要是叫我一个人住在那里,晚上是无法入睡的。
第二天,我们走出桥头坝,跨过悬崖上高耸的三多桥,下乡检查塘库蓄水情况。
几十年过去,不知到过桥头多少次,每次去都有不同的感受和收获。
2005年,藤子沟水库建成蓄水,桥头坝老场,连同三多桥,一并沉入库底,成为人们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记忆。
三
桥头历史厚重,除了县城通往沙子关的古道经过桥头的风云山外,还有一条巴盐古道从长江岸边起脚,经过桥头的马鹿山通往湘楚大地,大寨坎便是其留下的历史见证。
大寨坎,是巴盐古道在石柱大地上最险要的一段,也是历史上兵家争夺的重要关隘。它于马鹿山上崖边修筑寨门,凿石梯,栽石桩,砌石栏,悬崖百丈,盘旋而下至龙河岸边。
攀爬于大寨坎古道上,石壁上留下多处摩崖石刻。“临深履险,共勉竞发,愚虽首鸣,力出众家,后之好事,拎饰为结。”记载了开凿大寨坎的缘由。
“御暴乃为关,险隘新增蜀剑阁;避秦原有路,入门便是小桃源。”刻在寨门上的这副楹联,描绘了大寨坎的“险”和马鹿山的“美”。
“万丈危梯九曲盘,惊魂飞上碧云端。衹缘民事皆王事,那顾崎岖蜀道难。”“潇潇木叶下寨溪,重过山腰驻马蹄。恰待挥毫拈数字,回头忽见旧时题。”清朝乾隆年间的丰都知县,接连两次登上大寨坎,都在石壁上留下诗刻,这也增添了大寨坎的文化底蕴。
岁月沧桑,古道幽幽。空中有飞机航行,地面有车辆奔驰,穿山跨河,早已省去人们的肩挑背磨。步行百里成过去,日行万里是当下。古道,承载着先人的艰辛。大寨坎,留下无数后人的追思。
站在大寨坎寨门边,仰望湛蓝天空,白云飘逸;俯瞰蜿蜒龙河,绿水荡漾。振臂高呼,山谷里回荡着大寨坎的历史回声。
四
青松挺拔,翠柏掩映。一座纪念碑,一座烈士墓,耳畔响起围剿“腊二九”土匪暴乱的战斗场景——
桥头刚刚解放,山上山下,处处是一张张喜悦的笑脸,备年货、搞卫生,欢欢喜喜迎接第一个崭新的春节。
“今晚土匪要来攻打区委。”一则重磅消息,惊醒了熟睡的桥头区委干部,还有驻地的一中队战士和配合征粮的解放军战士。敌情就是命令,全体集合在区委大院。一声令下,一排抢占上场口外的三多桥,二排控制下场口的碉堡,三排和区委干部控制河对岸的乌塔山堡,阻止不同方向的土匪进入桥头坝街上。
二排到达指定位置,还没来得及摆开阵地,梁桥那边路上便出现许多人影。“下面走的是什么人?口令!”“我们奉令上街去,你们是哪部分的?”
敌情出现,看来土匪不少,还是多股从不同方向袭来。“砰”的一声枪响,打破了深夜的寂静。“不要往前走了,卧倒!”大路上有人在喊,随即是几梭子弹射向枪响的地方,打得树叶纷纷掉落下来。二排战士奋力还击,打得大路上的匪徒向后退去。
梁桥这边的土匪遭到阻止,羊角寨下来的路上,又出现一串火把,枪声响起,吼声震天,有数百人一齐向桥头街上涌来。二排用机枪控制土匪进入街上的要道口。双方火力大作,机枪声、步枪声响成一片。
阵地前方交火正酣,后面山上又来一股土匪,鸣锣高吼:“打进区公所,杀死征粮队,开仓出粮,人人有份啰。” 顿时,三个方向的土匪一齐围攻碉堡,锣声、喊声、枪声,混成一片。
二排阵地在紧张地战斗,三多桥那边的一排阵地,还有河对岸乌塔山堡上的三排阵地,也是枪声大作,吼声一片。这时,天已拂晓,桥头坝不同方向的山路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影,很多是背着背篼上街背粮的群众。
敌众我寡,实力悬殊。乌塔山堡上响起了调号声,示意一排、二排撤出阵地,向三排阵地靠拢。土匪集中火力围攻乌塔山堡,还有不少群众参与其中,战斗组不得不边打边向县城方向撤退。
这天,是1949年的腊月二十九,撤回到县城,已是除夕之夜。
连夜部署,凌晨出发,大年初一上午,县剿匪大队分头占领马鹿山、乌塔山堡和羊角寨,堵死土匪逃离桥头坝的退路。羊角寨马道梁子上,解放军一〇八团一营的两门钢炮齐发,打得桥头坝街上的土匪抱头鼠窜。龙河对岸,县中队开启宣传攻势,那些不明真相被裹挟的群众,纷纷离开土匪队伍回家与家人团聚。
本想以桥头为据点,伺机攻打县城的国民党特务“自卫反共救国军”,半个月的策划,不到两天时间,就被新生的红色政权消灭在萌芽之中了。
岁月流逝,当下尽好。让我们铭记在桥头“腊二九”土匪暴乱中牺牲的解放军战士,还有那几位征粮队员。
五
山与水相融,花同果飘香。
龙河从这里穿过,悦崃河在这里汇入,石柱唯一的大型水库坐落在这里。六千多亩的湿地面积,超亿立方米的水体,上千种的高等维管束植物和野生动物,成就了“藤子沟国家湿地公园”的复合型溪谷湿地功能。
腾龙飞啸,梨漫人家,飞鸟归栖,双桥映晖,桥头古韵,崖岸叠翠,峭壁寻踪,九曲清溪,一处处民宿雅舍,装扮出桥头乡村振兴的靓色。
千年桥头,名副其实的“水韵果香”。
人到桥头自然“值”,懂了。
作者简介:陈刚权,重庆市作协会员、石柱县作协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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