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时间里的救赎
文/李燕燕
引子:关于阿尔茨海默
阿尔茨海默病的命名,来源于首次描述这种疾病的德国精神科医师及神经病理学家爱罗斯·阿尔茨海默。
1901年,阿尔茨海默在法兰克福精神病院观察了一位患者澳杰斯特·狄特(Auguste Deter)夫人,这位五十一岁的患者有奇怪的行为症状——她丧失了短时记忆。以后数年,这位患者的病情一直令他感觉困惑。1906年4月,澳杰斯特·狄特夫人去世,阿尔茨海默将她的病历和脑送往慕尼黑的克雷佩林实验室,在这里,有两位意大利医生和他一起工作。阿尔茨海默使用着色技术鉴定淀粉和神经原纤维混乱,首次记录了阿尔茨海默病患者脑部的微观变化,并呈现了这位女性的病理解剖图——可以由此看出,患者的心智在她去世的前几年渐趋混乱。阿尔茨海默将他由这位女性的脑部所观察到的变化称之为斑块(plaques)和纠结(tangles),这些特征只能依靠病理解剖被观察到。纠结及斑块会阻断神经彼此沟通和传递信息的功能。他在狄特夫人的大脑中发现了老年斑和神经原纤维缠结,暗示二者可能与该病的发病密切相关。1906年11月3日,阿尔茨海默进行了老年痴呆症首次病理学和临床症状演说。由于德语是当时科学尤其是心理学的共同语言,教科书中介绍克雷佩林对阿尔茨海默病的研究,使其很快出名。1910年,又有四例病例被公布,并强调了病情和衰老之间的差异。克雷佩林提出阿尔茨海默氏的名称应该附于该病症。1911年,欧洲医生已经在美国诊断阿尔茨海默病。
一、痕迹
1
多年以后,刘菲和她的家人们才知道,祖祖得的是阿尔茨海默病。
川西的那座小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街面上多的是那种一进的老式院落。据说,这样的院子,是旧社会小财主的宅子。整个院子大约一百五十平方米,围着一个狭窄的天井,两三户人家居住。天井里常常有一个自来水龙头,邻居们共用一个龙头,也共闻院子里的一切响动——仅仅用以分割空间的砖石砌成的薄薄墙面,几乎不隔音。大家从日常听见的各种声音判断:平时对邻居们极和善的孃孃,对外孙女很凶,小女孩吃了一点她给小儿子做的荷包蛋,就要被狠狠打骂;那个看上去勤奋读书的戴深度近视眼镜的男孩子,其实不一定有实力,这不,他高考又落榜了,他爸用力地搬动桌椅泄愤,他妈妈则一边哭泣一边数落:“叫你去厂里你不去,就是好高骛远……”那对新婚夫妻好像出了点什么状况,媳妇大晚上斥责丈夫:“你就是个骗子,懦夫!”……
刘菲的祖祖就住在这样的小院里。院子里,还有两户邻居。祖祖开始每晚喊叫“房子着火了”,是她刚过了八十大寿不久,那是1988年10月的事。刘菲还记得,就在大寿当天,母亲给老人家递上两个亲手做的“寿桃”,不想祖祖接过去,立刻说:“圆圆,你妈在院子里放鞭炮,你快躲进里屋!”圆圆是刘菲堂弟的小名,而且院子里没人放鞭炮。没有人把老太太的认知错误当回事,他们都觉得祖祖只是“老糊涂了”。是的,数十年前,国人并不了解这种以阿尔茨海默医生名字命名的好发于老年人群中的中枢神经系统退行性病变,与之相对应的,是那个年代普遍的谈“肝炎”色变。尽管“甲肝”和“乙肝”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差别,前者来势汹汹,却可以很快彻底治愈,后者发病缓慢甚至不易觉察,却终生难以清除病毒,感染者如果不注意控制病毒载量,后期甚至会引发肝硬化、肝癌。
刘菲还记得,小小的海生双壳软体动物毛蚶引发了1988年上海甲型肝炎的流行。这是一起发生在春节前后的公共卫生事件。圆圆的父亲,也就是刘菲的伯父,在某国企驻上海办事处借调工作,也惹上了甲肝。在家人“为什么要贪嘴”的频频责怪里,伯父说自己没有吃毛蚶,他们办事处的人都不喜欢吃沙里脏兮兮的小贝壳,吃毛蚶的是从当地请来的厨师,他吃了那些坏心肠的人用粪船运到城里卖的毛蚶。伯父说,他是被那个厨师通过“呼吸道”传染的,用今天的话来说,属于“躺枪”。祖祖八十大寿上,大家更多关注的是伯父的肝炎究竟有没有痊愈,以及会不会传染。
“真的好透了。不会传染人!”伯父大声说。
吃午饭时,母亲悄悄跟刘菲说:“一会你不要自己夹菜,听话。”之后,刘菲几乎没有伸过筷子,“我只要伸筷,母亲就狠狠瞪我一眼。”母亲在十个人围坐的圆形大饭桌上,紧盯着伯父筷子的动向,凡是他夹过的那盘菜,母亲就不会再夹给刘菲。因为是寿宴,一桌子有七八个菜,伯父始终没碰过的菜就那么两样,且都是素菜,“一道是清炒南瓜,一道是凉拌藤藤菜。”刘菲小声地嘟囔着要吃肉,母亲才皱着眉夹了伯父没有碰到的最边上的那片夹沙肉,满脸嫌恶地放到刘菲碗里。母亲当时的神情,就像她看见刘菲在一个浑身邋遢的老妇人手里买零食一般。
母亲一辈子是讲究的、怕病的,所以十几年后,当一直身体力行控糖控脂的母亲某一天突然从袋子里掏出一块油光闪亮的三线肉时,刘菲心里便立时犯了疑惑。
“房子着火了,快来人呀!”
寂静的夜里,老妇人拖着哭腔的一声声叫喊,尖利且带着颤音。很快,院子里的人全都醒转来。大家快速起身,屋里屋外紧张查看。要知道,这样的老式土木结构,一丁点不受控制的火星都是要命的。
“房子没有着火呀!”一番仔细探查过后,邻居们放下心来,但新的疑问又来了:这个刘家老太太是怎么回事呀!
“不好意思,我妈她犯糊涂了!没办法,‘老还小’‘老还小’,大家晓得的!抱歉抱歉!”刘菲的祖父对着半夜被惊扰的邻居,连连赔不是。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几天后,祖祖再次在夜里惊叫“房子着火了”!后来,她在夜半三更还闹腾过“有鬼呀”“地震来了,快逃”等等。就像“狼来了”里的小孩,或者说常在半夜无端惊叫的祖祖在家人邻居心里变成了那个大呼小叫的撒谎孩童,几番下来,没人再理会老太太的夜半惊叫。其他的街坊听见喊叫声,好奇去问,院子里的人轻描淡写地回答:“老人家年过八十,痴呆了呗!”
在刘菲的印象里,那个年代,不清醒的老人通常被称作“痴呆”。 从现代医学的角度讲,痴呆是指慢性获得性进行性智能障碍综合征。临床上以缓慢出现的智能减退为主要特征,伴有不同程度的人格改变。它是一组临床综合征,而非一种独立的疾病。作为老年群体中最常见的一种痴呆类型,阿尔茨海默病的症状包括记忆障碍、失语、失用、失认以及视空间能力损害等。此外,患者的抽象思维和计算力也会受到损害,常伴随人格和行为的改变。中国官方机构1995年就将阿尔茨海默病作为老年痴呆症的正式用语。但在中国社会,这一病名却很少被使用,因为它很难拼读,也不容易被记住,尤其是对老年人而言。一位精神病学专家曾说:“许多来找我看病的老年患者说不出这个病名,都把它叫‘阿阿阿病’。”
刘菲跟着父母住在成都,她没有亲闻祖祖夜间那惊悚的叫喊。关于祖祖诸多让人很不安的表现,她都是听祖父母描述的。年过半百的祖父母与祖祖住在一起,也是祖祖的主要监护人。
夜半三更,只要祖祖一闹,爷爷奶奶便立刻披衣下床。一则安抚她的情绪,让她不要再喊了,虽然小院里的人都知道祖祖痴呆了,但不等于大家都可以忍受。那时,邻居家里媳妇刚生了孩子还没满四十天,邻居家为了月母子已经提过很多回意见了。二则天也渐渐凉了,祖祖每次喊叫的时候都直接从床上下地,身上除了内衣什么也不穿,爷爷奶奶怕她受凉生病。
祖父告诉亲戚们,他还算有劲儿,一把抱起老母亲,把她弄回床上,然后让她躺下盖好被子,再像哄小孩子一样,温言软语哄着她重新入睡。老母亲安稳了,祖父母回到床上,却翻来覆去再也无法入眠,他们也都年纪大了,睡眠并不好。祖祖出生于1908年——清朝光绪皇帝在位的最后一年,她和六十岁不到便去世的丈夫一共有过八个孩子,经历一番又一番人世坎坷之后,存活下来的只有祖父和两个远嫁的姑奶奶。
祖祖的认知问题,刘菲能在不多的见面中明显感知。祖祖有时能认出身边的人,有时不能,更多的时候会混淆——把重孙认作女儿,把孙媳认成儿媳,把街道上汽车的喇叭声当成火车开动,兴奋地往外跑,把街头新开张的私人肉店看作单位食堂后厨,急匆匆要去找“孙厨子”。她时不时会出现幻觉,比如放了“道台”的父亲从外头卸任回家了,给她带了一副翡翠耳环回来;比如母亲在床头责骂她,说她没脸没臊跟男孩子混在一起玩;比如看见淘气的孙儿和其他浑小子一起,比赛谁在木头电线杆上尿得最高……
但据刘菲的打探,祖祖的所有幻觉都有一定现实依据——祖祖的父亲虽说不是“道台”,却真的做过清末的地方官,她出嫁时陪嫁了好几盒珍贵的珠翠首饰;祖祖的小脚是母亲带着下人一起绑的,一边绑一边教育她,以后要守规矩,男女有别;父亲是祖祖从小带大的,却也是孙辈中最顽皮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县城里只有一条主街道,路旁有粗大的木制电线杆,每到晚饭后,父亲和一群半大小子最喜欢干的一件事,就是往那电线杆上撒尿,比谁的尿喷得最高,结果有次被街道居委会的人给逮住了,抓到祖祖跟前让交罚款……
甚至连祖祖夜里喊出的“房子着火了”“地震来了”“有鬼呀”等等,也有她的现实经历。
祖祖是河北邢台人,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末四十年代初也一直住在那边,街上木质结构的矮小房屋一栋接着一栋,有一户人家在炎热的夏夜不慎打翻烛火,结果铸成一场规模不小的火灾,共有四户人家被彻底烧毁——人虽然逃了出来,但家当几乎都付之一炬。祖祖抱着刚出生不久的三女儿闯出火海,却想起还有一包贵重物品必须带上,便又咬牙跑了回去,谁知刚到门口,房梁被烧断,一根木头从顶上掉落,差点砸到头……
祖祖还经历过1966年的邢台地震。那时一家人早已定居四川,但祖祖的哥哥姐姐大部分还在邢台。那一年的3月初,大哥病危,她好不容易批到条子,在3月7日晚上赶回邢台,岂知隔天一早便发生了6.8级的强烈地震。幸亏,她刚好拿了大哥想要的吃食走在路上,虽说一瞬间天旋地转,但到底躲过一劫。
至于“见鬼”,则是因为传说小院原先的主人、一对财主夫妻经不住压力,双双上吊自杀,就死在祖祖一家住的屋子里。祖爷早年念过“洋学堂”,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他说人死如灯灭,不信怪力乱神。但祖祖一直有点害怕,每年清明和中元都要偷着给“孤魂野鬼”烧纸。某天晚上,八岁的小女儿突然指着卧室的一面墙,说有白衣女人穿墙而过。祖祖上前查看,竟然发现白灰刷过的墙面似有褐色的爪印。虽然家人都说小孩子随口一说不要信,况且墙上应该早有污渍———如果仔细看,会想象成一些怪东西。但几十年过去,祖祖一直记得这件事。
似乎,阿尔茨海默病把祖祖深藏在流年记忆里的东西,不论好坏,不论是否愿意再想起,随性挖掘出来呈现在她眼前,让她再次去经历、去品味,并有意放大那些不美好的过往,让它们一点点取代她儿孙满堂的现实。
祖祖是在九十二岁时去世的。虽然高寿,但从八十岁以后的十二年,都满是混沌和艰难。和大多数痴呆老人一样,祖祖喜欢溜出门去乱逛,好在县城的世界并不大,熟人颇多,所以外出并且不知归处的祖祖要不被人送回家,要不就是祖父母出门去寻一圈——他们知道她大致的行动轨迹,比如菜市边、电影院门口,还有垃圾桶旁。祖父母退休后最大的一件事就是照看祖祖,避免她发生各种意外。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县城的人们也渐渐知道了阿尔茨海默病,但他们并不了解阿尔茨海默病有规范的治疗方法,所以祖祖吃的药,都是祖父从熟识的医生那里开回来的镇静类药物。祖祖在八十五岁时出门摔坏了腰,此后的七年再也没能站起来,从此长期卧床。居家护理这样特殊的高龄老人,对花甲之年的祖父母来说,颇有些吃不消,子女们便主动请缨轮流照顾。可是,祖父母体恤孩子们工作生活也不易,还是坚持自己承担一切。七年间,卧床的祖祖甚至没有生过一个褥疮,胃口也很好。如果不是因为体弱的祖母患上季节流感,并在服侍的过程中不慎传染给了祖祖,或许祖祖是可以再活上好几年的。
高寿老人生前用过的碗都沾着喜气。母亲带着刘菲,从祖父手里接过一只浅蓝色的瓷碗。祖父叮嘱:“要惜福呀!”母女俩连连点头。祖父那时不到七十,外观却衰老得像八十多岁,头发全白,弯着脊背,浑身是病;祖母从乳腺癌的魔爪里死里逃生,因为卧床的祖祖,怎么也停不下来,看上去憔悴不堪。一切艰难在祖祖去世的那一刻,终于告一段落。
“老人有福气,你们将来会很好的。往后好好歇歇吧。”几乎每个来参加“喜丧”的亲友都这样对祖父母说。
“如果我将来痴呆了,我宁愿去死,也不要拖累家里人。”回家的路上,母亲对父亲说。这是刘菲第一次听见母亲说这句话。这句话,天然具有令人痛断肝肠的力量。
2
刘菲的母亲王阿姨第一次出现脑袋突然“断片”的情况,是在2005年。这一年,王阿姨才四十八岁。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上午,王阿姨要去盐市口的商场替父亲买几件新内衣。从家门口的公交车站乘1路车就可以直接到达。那天太阳很大,王阿姨打着一把崭新的遮阳伞。车从远处驶来,收伞的一刹那,金灿灿的阳光刺痛了她的眼睛,甚至让她的神志有些模糊。迷迷瞪瞪地上车,却忘记了自己该往何处去。站在人流穿织的武侯祠大街上,王阿姨满心奇怪,自己怎么会在这个地方下车呢?但是,我为什么要坐车出来呢?还有,我要回家又该怎么办呢?一连串的问题像走马灯一样从心里掠过。片刻之后,王阿姨终于记起可以问问女儿。她从挎包里掏出手机,匆忙从通信录中寻找“女儿”,可是通信录里没有“女儿”这个词,她又翻通话记录,才看见昨天有“菲菲”打来的电话。哦,对了,我的女儿叫刘菲,菲菲。她赶紧打过去。
听到常常独自逛街买东西,甚至对城里无名小巷都熟悉的母亲突然找不到回家的路,刘菲大吃一惊。当务之急是让母亲安全归来。所以,刘菲在电话里确认母亲在武侯祠大门口以后,告诉她过马路坐1路车,然后在高笋塘站下车。就在刘菲焦急等待的过程中,突然又接到了母亲的电话,母亲在电话里告诉她:“我脑袋清醒过来了,现在正在盐市口的商场里给你爸买内衣。”
刘菲满心疑惑,直到母亲回家。她一眼看见,母亲平素保养得白皙的脸,被盛夏正午的阳光晒得通红。
母亲不仅在盐市口买回了父亲需要的东西,还带了半只卤鸭回来,甚至还有刘菲喜欢的鸭翅鸭掌。只是,快到家才想起,遮阳伞忘在了卤货店里。
“还好还好,那家店我很熟,我给他们打个电话,过两天去取,顺带让他们给我留点红油兔丁。”王阿姨说。
刘菲追问母亲之前“迷路”的事。王阿姨对女儿表现出的紧张很不以为然。她说,我出门那会应该是中暑了,头昏眼花暂时失忆,你看,我买了一瓶矿泉水喝下去,很快就清醒了。没事,不要大惊小怪。
刘菲没有告诉母亲,在她接到那通带着无助的哭腔的电话时,她脑子里竟然闪现祖祖痴呆的神情——祖祖去世的时候,她只有二十一岁,跟祖祖相处的时间不多。阿尔茨海默病,几乎成了祖祖留给她最深刻的印象。对于祖祖发病及祖父母照料病人的细节,都是刘菲在母亲确诊后才特意留心打听的。
她当时动过念头,母亲是不是也痴呆了?但她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母亲还年轻,在单位里做着需要高度精细化的财务工作,月事甚至比自己还规律。老年痴呆症——阿尔茨海默病,不是七老八十的人才会得吗?
医学界自1906年报道了第一例阿尔茨海默病以来,人们普遍认为阿尔茨海默病主要发生在老年人群体中,但近年来的研究打破了人们固有的认知。2023年1月31日,北京宣武医院神经疾病高创中心主任、首都医科大学神经病学系主任贾建平团队在《阿尔茨海默病杂志》(Journal of Alzheimer,s Disease)发表论文,介绍了一位十七岁时发生记忆失常,并于十九岁时被诊断为阿尔茨海默病的病人,是迄今为止最年轻的患者。在此之前,已知被诊断为阿尔茨海默病最年轻的人是二十一岁,携带早老素1(PSEN1)基因突变。在三十岁以前发病的阿尔茨海默病患者中,几乎所有病例都有病理性基因突变,特别是淀粉样前体蛋白(APP)、早老素1(PSEN1)和早老素2(PSEN2)基因突变。然而,贾建平团队文章中十九岁男性在全基因组测序后没有发现基因突变,但是其具有典型的阿尔茨海默病特征,包括记忆丧失和海马区萎缩。该案例颠覆了“阿尔茨海默病专属于老年人”的传统观念。
2023年9月20日,中国老年保健协会阿尔茨海默病分会等机构联合发布《阿尔茨海默病患者需求洞察报告》(以下简称《报告》)。《报告》指出,阿尔茨海默病在我国呈现年轻化趋势。《报告》数据表明,首次确诊阿尔茨海默病的人群中,年龄在60-79岁之间的人群占比最高,为62.1%。但值得注意的是,60岁以下的阿尔茨海默病发病患者在调查中占到了21.3%,相比国际上报道的早发型阿尔茨海默病占比5%——10%更多。《报告》称,由于这类罹患人群尚处工作年龄,需要引起全社会的高度重视,强化全人群健康教育,加强疾病预防、早期筛查和诊断。
当年,除了觉得母亲“年轻”,刘菲还想到,母亲家族里普遍健康高寿,哪怕有老人活到近百岁,脑子都格外清醒。从遗传要素来看,母亲也不大会出现“痴呆”的问题。
接下来的一年多,母亲没有再出现诸如“迷路”之类的情况。刘菲也几乎渐渐淡忘了那件事。只是,母亲的味觉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家里人觉得一碗汤的咸度刚合适,母亲却连连抱怨“寡淡得就像喝白开水”;母亲买回许多“新疆苹果”,吃了一个,说“纯甜”,可其他人只咬一口,就说酸得很。父亲告诉刘菲,母亲很长一段时间夜里都睡不安稳,几乎每晚都说梦话,有时手脚使劲儿抽动,很是怕人。
刘菲虽然不学医,但一直在医药行业工作,她曾听神经外科的医生说起,脑肿瘤的患者常常在夜间表现出发病征兆。为了排除这种可能,她想方设法带母亲去她熟悉的一个大医院做了包括脑部CT、脑电图在内的全身体检,结果显示一切正常。
数年后,刘菲才知道,关于阿尔茨海默病的治疗,有一种“黄金时间”的说法——如果在患者第一次发生记忆遗失的现象时就立刻到神经内科、精神卫生科、老年病科或者记忆门诊等相关科室就医诊治,那么预后相对比较好,患者甚至可能长期保有自理能力。
随着老年人年龄的增加,认知会逐渐退化,这是正常的衰老现象;另一种病理的现象,是短时间内记忆力下降得非常明显,特别跟同年龄的老人相比,开始是记忆力下降,往后还可能出现日常生活的能力减退,晚期出现抑郁、焦虑、狂躁、淡漠等精神症状。可是,记忆遗失究竟是正常生理现象,还是疾病所致,患者和家人们很难分清,更不用说准确抓住那个“黄金时间”。
经过仪器检测,母亲的身体没有大碍,刘菲松了一口气。彼时,她正忙着和未婚夫一起筹办2007年春天那场盛大的婚礼。她的全部精力都投向了那场婚礼的所有细节。她甚至专门给母亲挑了一件婚礼当天穿的碎花改良旗袍。母亲有着一副令年轻人都羡慕的好身材,这得益于她的自律——不吃一切可能不健康的东西,包括甜食和肥肉。
2007年的第一天,王阿姨从超市回来,刘菲迎上去帮着她把购物袋拿进厨房。刘菲从购物袋里掏出的第一个东西,是一棵极大的西蓝花,母亲显然买重复了,因为冰箱里还有一整棵,因为家里人都不喜欢吃这种“健康蔬菜”,所以买来的西蓝花一般都会搁很久。母亲知道大家不喜欢西蓝花,为什么还要重复买?刘菲还没问出口,便突然看见另一个东西,她把它从袋子里拽出来。这是一块标准的三线肉,肥肉至少占七成,一眼看去,白花花一大块。母亲买三线肉,这是刘菲记事以来的第一次。她记得,母亲是从不吃肥肉的。母亲跟她说过,小的时候过年打牙祭,一次吃了四片纯肥的“咸烧白”,然后就伤到了,从此很少吃肥肉,后来发现血脂偏高,也就彻底不再碰肥肉。
刘菲问母亲,关于西蓝花和那块三线肉,母亲却是一脸诧异,她说自己没有买这两样东西,这些怎么就到了她的购物袋里?刘菲拿出购物小票,上面有这两样东西的收银记录。可是,王阿姨压根记不得这两样东西的付款环节,至于挑选过程,更是没有一点印象。
“我怎么可能买根本不需要的东西?那不是在浪费钱吗?”王阿姨一口咬定,她根本没买,是有人趁她不备偷偷塞到她袋子里的。
“人家为什么要塞这些东西给你?”刘菲哭笑不得。
“塞东西的可能就是他们超市的人,他们想多卖点多挣点钱。”王阿姨在女儿面前争辩。
刘菲虽然知道母亲说的情况完全不可能发生,这中间一定有什么问题,但她不愿意再跟母亲争论下去。这段时间,母亲暴躁易怒,她的无名火,甚至烧到了一向温和勤快的未婚夫大赵身上。那天,大赵削了苹果,没有及时把刀清洗收回,王阿姨便立刻高声指责,甚至说亲家母屋里“没教得好”。眼见大赵越来越难受,刘菲笑着拉了拉母亲:“妈,咱不要太管事儿了。”就这一句话,王阿姨怒火中烧,在家里和刘菲“死磕”了两天,“行,我不管事儿了,你也别认我这个妈。”直到刘菲和大赵一个劲儿给她道歉。
母亲像是变了一个人。
“你妈是不是得了更年期综合征?”大赵悄悄跟刘菲说。
…………
(全文详见《广西文学》2025年第2期)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编辑:朱阳夏 责编:李奇,陈泰湧 审核:阮鹏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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